“还别说,”评事李乾往佛香缭绕里一立,深吸了一鼻子,“此地的香火当真旺盛啊。”“此地的香火……在哪里呢?”另一亭,昭乐长公主的香车停在一幢佛寺外,一颗油髻玲珑的小脑袋探出车窗。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山庙,她怀疑地问。宣明珠微微笑,牵着宝鸦下了车,带上迎宵几个侍卫,走向那片斑驳的栀色寺墙。她径先来至的庙宇并非护国寺,然而此地,同样有她一位至亲。寺前石阶塌圮,土石裸裎,莫说香火人烟,连匾额也无一块。迎宵向殿下和小小姐道了声“小心”,当先去清路。野径两旁的荒芜蔓草与倒塌的佛头石相混杂,宝鸦生平第一次目睹如此浩大的荒败,惊诧地睁大双眼,又是兴奋又是好奇问:“阿娘说的舅舅就住在这里吗?”小姑娘钟爱志怪异说,这里简直和书中描写的背景一模一样,荒台废冢,裂石嶙峋,正是狐妖魅女出没的绝佳场所呀!宣明珠拍拍她天马行空的小脑袋,“是住在这里。此寺原为你皇外祖母下懿旨修缮起来的,名为隆安寺,后来荒废,便成了如今这样。”“舅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他住在石头房子里吗?晚上一个人睡吗?为外祖母兴建的寺庙何以不好好保护起来?”小姑娘问起问题来没头没了。宣明珠眉心低垂,荧荧的红痣连同目光一道矜默。当年她的四皇兄荣亲王与先帝争夺帝位,事败,她出面力保四兄的性命,将人圈禁在此地,到如今已近五年。人成了阶下囚,隆安寺自然也变成禁地。谁又会给罪臣修房子住呢。她牵住柔软的小手,裳摆不觉沾了佛苔,凤舄无声趺过蔓草,只回答了女儿最后一个问题:“宝鸦要知道,世间诸多事与物,碎了便是碎了,再苦心粘起,终究也与从前不同了。”梅宝鸦似懂非懂地揪揪耳垂,身后忽有一人喟叹:“有时不去保护,正是一种最牢靠的保护啊。”宝鸦嗬了一跳,扭头便见一个绿衫人,笑眯眯地跟着她,双手懒揣在广袖中,修眉端鼻如画。呀,这若不是个狐狸变的,都对不起这张脸!宝鸦眼神贼亮,点漆的眼珠若无其事转了转,回转头,隐蔽地向母亲身边挨去,用气音问:“阿娘,你看得到不。”宣明珠没有应声,目不旁视地领着宝鸦来到伏虎阁外。那里竖着一块碑。碑上无铭文,古朴的石纹中又似潜藏万千过往。宣明珠眼神恍惚须臾,伸手摘去石碑上一枚落叶,而后蹲下身,与宝鸦的双眼平视。“娘亲怀喜时,曾在此地发愿,保佑吾儿一世太平安康。如今你平平安安长大了,便对着此碑磕三个头还愿吧。”宝鸦这下闹清楚了,原来娘亲是带她来还愿的。可以可以,寺破不要紧,心诚则灵,磕头也不要紧,只不过……她眼神向后一瞟,那绿影跟在后头阴魂不散,仍是笑眯眯模样。好像等着看她叩头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宝鸦有点不乐意了,又瞅瞅娘亲和松姨宵姨,咦?好像除了自己,她们真的都看不见这个绿衫人哩。于是心中除了小小害怕,又隐秘地生出几分寻幽猎奇的自豪来。她便屈身跪在迎宵递来的蒲团上,向石碑恭恭敬敬磕了仨头。口中念念有词:“多谢佛祖保佑小女,一事不烦二主,还请您老人家多多保佑我娘亲,还有我阿耶,还有梅大梅二,啊,住在我家的人实有些多……胜在小女心诚,您是佛爷,无所不能……”“呵。”身后又一声轻笑。宝鸦这下真恼了,站起来大声道:“佛祖急急如律令,小妖速速显身形!”宣明珠听她说得不像了,扶额轻叹,弯腰将她纱绣蔽膝上的草稞拂去,带到那不现原形的妖精面前,“叫舅舅。”“啊?您看得见他呀?”宝鸦惊讶地看向阿娘。“你不是狐狸呀?”她又仰头看那绿袍的脸。“他真是我舅舅呀?”她又看向阿娘。小小姐忙着认亲的时候,松苔将带来的纸钱在碑前焚化,耳边响起清清脆脆的童音,她转头望去,不禁微笑。思无邪的小姑娘,谁能不爱怜。便连宣焘这等逆父弑兄之人,心也不由软化成水。他收起轻浮的笑脸,低头看着小豆丁,他第一次见到的外甥女。“不知你来,没有准备见面礼。来,让我抱抱。”说着,伸出手去。同一刹那,一直跟在宣焘二十步外的送傩,与宣明珠身后的迎宵同时赶至近前,面上绷起戒备之色。宣明珠眉眼平和,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