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首搅着自己满是旧伤的手指,低声道。
“圣女大人说什么呢…像我这样低贱的奴隶,哪里来的个人意愿。”
有夜怔住了,这种状态她可太熟悉了。
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寻到一点儿生存空间的人会变成这样,不仅狠心抹杀自我,还得用不断自己给自己找理由,用无所谓的表情逼迫自己接受一切不合理与不愿意之事,再包装成冠冕堂皇的借口。
“…呼。”
有夜深呼吸后,拉着光萼迅速起身,一改先前态度,强硬地拽着对方往板车的方向走。
“那就走吧?不是要去救那个人渣吗?我跟你走,我们一起去救他,救回来继续打骂你!”
光萼显然被她这番话吓住了,正抖着身体推拒她的拖拽力道。
有夜自然是拉不动常年劳作的光萼,但气势上却一点儿也不输,而习惯服从与卑微的侍从根本不敢言语。
“走啊!不是要去救那个人渣回来,继续你现在的生活么?继续现在主人家一个不顺心,你就得遭受毒打的生活啊!哪天死了也没地方葬,随便外面一扔,被野狼吃掉就算结束……”
“不要…不要、我不想……”
随着有夜的发言,光萼抗拒的力道越发大了。他抖着肩又开始不停落泪,咬唇忍耐着恐惧不停摇头。
“不要什么?你捉我不就是为了救他么,怎么现在又不想救了?啊,我知道了…”
有夜硬撑着没有松手,用眼神制止一旁看不下去就要上前的克劳狄乌。
“你在怕那人渣回来后因为财产被全数充公而迁怒于你,再把你转手卖掉?不对,你也会被充公,也许还会被卖给比那人渣都更差的……”
“不要再说了!!”
爆发般的怒吼后,有夜只感觉自己的手背猛烈一疼。
像是被逼急后的发怒小兽,光萼张嘴就狠狠咬上她的手背,血液瞬时溢出,滴滴答答地落下。
很疼,但不是不能忍。
有夜抽了抽眉头,伸出另一只手迎着光萼无比戒备的眼神,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就是你的个人意愿。”
先前尖锐的语气已被她尽数收起,有夜顿了顿才凑近光萼轻声补充道。
“你根本就不想去救他,只是怀着对维克多的感恩想要帮助他,可那是他自身对罪恶视而不见的赎罪,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光萼放松了齿间的力道,呆呆望着那双听少爷描述过无数遍的荧红眼瞳。
那双眼分明漂亮得不可思议,可他却从中看着自己迷惘的倒影,陷入没有出口的焦虑。
有什么关系?的确没有关系。
可又为什么会没有关系呢?他是主人家买下的奴隶,主人的意愿就是奴隶的意愿,只要听话,日子就会好过,所以为什么会没有关系?
奇怪的是,现在注视他的这双眼与少爷的不同,看向他时连一丝怜悯都没有,有的只是澄明的理解与包容,可理解什么呢?圣女大人这般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去理解一个卑贱的奴隶?
她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现在的恐惧!!
如果被拉去再次拍卖,就意味着已经糟糕透顶的生活可能还会更糟,再下次被别的人买去,也许就真如圣女大人所说,会碰见更不得了的人渣。
说白了,他根本无力扭转自己的命运,与其去接受一个或许会更差的生存环境,不如就留在现在这个炼狱,反正心死了,那些习以为常的刑罚就不会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陪我一起去皇都吧,光萼。”
见对方真认真思考起来,有夜便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卢米埃尔圣子已经先一步前去皇都交涉,神不会放弃任何人,哪怕是奴隶身份,教廷的大门也会对你们敞开。”
有夜手背上的尖锐疼痛终于随着这句话的尾音一同慢慢褪去,光萼怔怔松开嘴,他近乎呆滞地眨了眨眼,耗费许久才终于理解有夜所说。
圣女大人想要接纳他们去教廷么?有人愿意救他了么!
那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待在炼狱了么……可以不用在漆黑的地下室看着同伴被粗糙的长柄刷瘫在地上刷洗,然后送去再也回不来的地方,也不用再眼睁睁看着挨打后因得不到救治,而慢慢在地下室咽气的同伴被拖着脚踝扔去外面了。
……他终于可以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