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我太远,这里……解除了所有幻象。”
我一时没理解重渊的意思,直到我低下头看了看,才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知什么时候,我幻化的妖魔模样已经消失了。现在的我一身灰扑扑的太虚观弟子服,腰上挎着长剑,皮肤也恢复了光滑的人类模样,没有鳞片。很明显,我已经回复了之前那个太虚观小废柴样子。我急忙抬头看向重渊,漆黑眉目如画,半边寒玉一般精致的侧脸,那条和我颜值差不多的鱼也已经恢复成了风华绝代的太虚观首席大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颜师弟不是说过,只要我们不主动解除幻化,无人能戳破元魂珠的伪装吗?”
“不是人。”重渊拔出太和剑警惕地看着周围,只是他的语气非常沉静,“是这个地方,这里,似乎并不是我们所在的流光城。”
周围的雾气缓慢飘动着,我和重渊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用力踩了踩,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是很干净的石板路,平整光滑,很像之前西陵城中见过的街道。周围的房屋门前都点着一盏艳红的灯笼,虽然无法彻底照透雾气,也能朦朦胧胧看出房子的大概形状。飞檐翘角,瓦当横匾,看上去不像妖魔居住的地方,反倒更像是普通民居。
我正这么想着,旁边突然吱呀一声响,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小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鹤发苍颜弓腰驼背,穿一身民间富人家老太爷常穿的罩衫,手背在后面慢悠悠朝我们走来。这老头眼神灵动,虽然动作有点迟缓,可明显是个活人的样子。
我一口气吊在了半空中,差点没呛住。
谁能告诉我,妖魔盘踞的流光城里面,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类百姓!
我和重渊都紧紧握住了剑,手中也早就捏好了咒诀,盯着那老头一步一步走过来。然而,他却好像完全没看到我们一样,视若不见地从我们身边擦过去,悠然自得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越是往前,身边的人就越多。挑着担子的挑夫,叫卖的商贩,欢叫着跑过去的孩童,窈窕美丽的妇女……各种各样的百姓,都是活生生的模样。我甚至壮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发现他们也并不是幻象,而是切切实实的实体。只是所有人好像都无视了我和重渊的存在,明明在他们身边,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这里,仿佛是流光旧城。”许久之后,重渊终于迟疑着说道。
“流光旧城?”我不解地扭头看着他。
“妖魔入侵中原之前,流光城曾是中原极为繁华的主城之一,那时百姓安乐五谷丰登,似乎就是这般模样。”重渊看着四周仿佛无忧无虑的百姓说道,“只是这旧城却好像处处透着诡异,特别是这雾气……”
我没搭腔,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浮现起之前遇到的一系列怪事。联想到关朔原说过的,招魂笺就在流光城中,我忍不住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流光城的百姓,早在妖魔陷落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这里也许只是一座死者的城市,我和重渊以生者身份来到这里,才被破去了幻化法术,被迫以真身迎接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想重渊也应该是想到了,只是我们都不曾说出口。
沿着街道不断向前,周围的人也渐渐稀少起来,等到终于看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赫然是一座全黑的大宅,宅子门前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挂了一盏艳红的灯笼,我仰头看了看牌匾,赫然是“城主府”三个字。
“要进去吗?”重渊低头询问着我的意见。
“也没别的路了不是吗……反正我们一时也回不去,这宅子这么大,里面说不定会有能让我们出去的线索。”我走上前去叩了叩门环,过了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他探出头来看了看,并没有在意我和重渊,一脸困惑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我已经习惯了被这些人无视,拉着重渊径自从打开的门走了进去。
宅子里面比想象中还要大,回廊深院亭台曲水,除了太过阴森之外,处处都是极美的景致。仗着周围的人都看不到我们,我和重渊溜溜达达往里面走着,拐了个弯过去,就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缩在墙角,探着脑袋看了过去,仅仅是一眼,就张开嘴再也收不回下巴了。
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低着头和一个妖魔正在说话。自从进入这个奇怪的地方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妖魔,只是,现在我的注意力却完全在另外一个家伙身上。
哪怕仅仅是侧面,我也能清楚地认出来,那个穿着斗篷的家伙,正是之前我曾遇到过很多次,每次出现都极其古怪的那个魍魉。
54
重渊几乎是在瞬间就把我拉到了他怀里,矫健地一个闪身就窝到了旁边一间小储藏室一类的房间里,缩着身子,一根手指轻轻压在我嘴唇上,屏气凝神安静地听那边的对话。
我整个人几乎都陷在重渊的怀里,一种很奇异的味道包围着我,让我想到太虚观深夜里有些寒凉的兰草清香。一点都不浓烈的清淡味道,却无孔不入地在我四周彰显着存在感。我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热,必须要狠狠提醒自己才能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的对话上。
“……本座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那些卑贱的人类游魂始终在外面飘荡着,这种日子本座已经一刻都忍不了了!还要多久你才能彻底掌握招魂笺,然后把他们全部转化?!”魍魉对面的那个妖魔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将军,稍安勿躁。”魍魉气定神闲地说道,“那招魂笺并非凡物,太虚观奉为至宝的东西,又怎么这么轻易就能掌握?况且,这些日子也并非毫无成效,那些八大门派的弟子,不是已经化作了为我们守城的肉盾吗?”
妖魔阴沉着脸说道:“你还敢提那些死人?哼,战斗力连本座座下妖兵都不如,前一日还有一个天机营的杂碎挣脱了控制企图溜出城去,还好本座发现得早,一刀砍下他的首级悬在城上。这两日那些家伙也算是清净了许多。”
天机营的……我迅速想起之前在城头上看到的那颗头颅,怒目圆睁的模样。原来……竟然是没有完全被囚禁,清醒过来才被斩杀的吗?
我强忍住心头的不舒服,继续听下去。面对那妖魔的嘲讽,魍魉却只是轻轻一笑:“那些家伙,活着的时候我们尚且不怕他们,现在连灵魂都被囚禁在死尸里,还能翻出多大的浪?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指望那些死肉守城,将军您也知道,更大的计划在后面,那些家伙,不过是试验品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一些,一时间也完全忽略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在我不太注意的时候,揽着我的重渊开始变得有些异常起来。
“他叫那个妖魔‘将军’,”我侧过头悄声对重渊耳语着,“将军……难道,那个和他说话的妖魔,就是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