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赶紧把头转过去,想起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问:“你几岁了?”
“16。”
哦,怪不得。她不像自己想的还是个娃娃。她是南方少女,个子要矮一些。
浴室里的水哗哗响着,玉锦把调好的酒喝完,心思开始浮动起来,一个素不相识的大活人,名字,年龄,性格,一无所知,就这么带着走了,以后要养着她,护着她,如果小燃年龄再小一点,那就像是凭空多出一个孩子一样。自己比她大了十几岁,这个年龄差也委实尴尬,母女不像母女,姐妹不像姐妹,朋友,也不像朋友,自己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以后要怎么和多出来的这一个人相处呢?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此刻,她依然不为白天的事情感到后悔。这样的事,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到,何况那一会儿,她还完全把她当做小孩子呢。
小燃洗完澡出来,半干的头发乌黑发亮,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鬓角,脸上的皮肤好得能映出客厅的光和影,周身萦绕的玫瑰香淡雅清甜,跟半天前土屋门口那个泥孩子已经判若两人。
“跟我再说说你的事吧。读书读到几年级?”玉锦给她倒了一杯水。
“初二。其实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就不想让我读书了,是我一直坚持,才读到初二。”
“你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因为什么?”
“癌症。从发现到走,不到三个月。”小燃的头低着,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你一定很难过吧?你还那么小。”玉锦怜悯地看着她。
“不会。”小燃抬起头,“我不难过,我为她高兴。”
“为什么?”玉锦讶然。
“我妈太苦了。活着的时候,地里的农活都是她的,生我的时候还落下了病,不能再生孩子了,也不能干重活,但我爸什么都不干,只会赌,喝酒,吃茶,玩到不能动了,托人叫我妈去背他回来,我妈不到40岁,腰就累得弓成了虾米。他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还嫌弃我妈,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有一次,他喝了酒,把我妈妈的腿踢折了,那几天正是插秧的时候,我妈怕误了农时,只在床上躺了一天,就用布袋把腿缠了,强撑着去地里干活。后来,那整条腿都溃烂了,肿得连裤子都穿不上,吃了很多草药才算把命保住。她得癌症,也是早就有症状,但一直拖到快不行的时候,才让寨子里的人送到了医院。她死了是解脱,真的,我为她高兴。”
“你妈的娘家人不管吗?”
“都在海上漂着打渔呢,自己顾不住自己,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再说,管一次两次还行,谁还能一直管。”
玉锦想起了那个潮热的夏天,奶奶说的关于男人女人的话题,男女不同命,还真是这样,女人往往是被命运碾压的那个人,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如此。她庆幸自己手里有一点钱,这是最好的武器,能稍稍对抗一点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白天见到你爸爸的时候,他背着锄头,好像是干活的呀。”
小燃“嗤”地一声,“那当然,小老婆来了以后,他什么都能干了,还干得不错呢。”
玉锦啼笑皆非,“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重新开始。你年纪还小,我看你字写得不错,还送你读书吧,所有的费用我来出。”
“你是北方来的大老板吧?”小燃眼巴巴地问。
玉锦忍住笑意,“你能看出来?”
“当然了,你那么白,那么高。”她好像无不羡慕。
“对,我是北方人,比你大十几岁,虽然不是大老板,但我单身,没什么负担,你的费用我付得起。”
小燃的注意力迅速聚结到一个点上,觉得不可思议:“你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人?”
玉锦点头:“这有什么奇怪吗?”
“在我们寨子里,特别是我婶婶嬷嬷那一辈,20岁的女人已经可以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你羡慕她们吗?”
“不羡慕。她们要种地,带孩子,赚钱养家,她们的男人只负责吃喝嫖赌。”
玉锦皱眉,她无法想象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依然存在。“我可以保证,你跟那种生活已经无缘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我希望你能上完学,自食其力。”
“那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
玉锦定住了,她对来自亲人的禁锢有深入骨髓的痛恨与无助,但这种感觉给小燃说,她怎么能懂?
于是就打了个哈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遇到了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