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姚欢的面,徐侍郎已开始和颜祭酒讨论,新学科的名字,丹青、缥缃之类。缥是月白色,缃是浅黄色,因从前的书囊或书皮,都是青白色或浅黄色的绢帛制成,缥缃二字,便用来指代书籍装订。这般,边看边聊,徐侍郎甚至还主动透些韩相公那边的意思给姚欢。韩相公说了,京畿各县,印坊中已有妇人刻字工出现,若礼部下辖的官学中,开设丹青、缥缃、算学、缂丝、音律、小木作之类的科目,学子们结业后,可以像医科生被分去太医局或官药局那样,由朝廷安排去印书坊、将作监、司天监、户部、工部、宣徽院、裁造院等处,女学生亦可有些出路。送走徐侍郎一行,姚欢接待领导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招呼杜瓯茶来自己平时处理学坊事务的小屋里,喝现磨咖啡。豆子很新鲜,是刚从广州纲运入京的,榷货务的王斿,在遴选入宫的上品豆子里,留出一些,分别送到苏颂府邸和姚欢学坊中。此刻,杜瓯茶在屋里,磨豆、烹煮、打发奶泡,一气呵成。又搬出两把椅子,与姚欢坐在廊下的日影里,喝着咖啡,吹吹春风,看看乳燕,聊聊天儿。音律班悠扬的乐声断续传来,姚欢的心情越发轻快愉悦。对杜瓯茶,她并不吝啬直抒赞美与感激。去岁末,是这姑娘灵光所致,提议去琼林宴上寻求发展契机,姚欢与邵清先还觉得有些天方夜谭,杜瓯茶却道,分管礼部的宰相韩忠彦,自家幼弟是唐国公主的驸马、端王的姐夫,端王资助的学坊,韩相公必鼎力支持。果然,裙带关系扯一扯,上级招呼打一打,徐侍郎的重视程度就不一样了。杜姑娘跑腿也勤快,礼部的衙门进得,徐府的宅门也进得,几趟下来,事情显见得颇有进展。所以,资方空降来的副总,未必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姚欢喝着香醇温热的现磨咖啡,问杜瓯茶:“徐侍郎想促成此事,不是我会错意吧?”杜瓯茶婉婉道:“当然不是,侍郎公务何等繁忙,肯花这样多的工夫给我们学坊,足见其心。不论是因为端王与韩相公的缘由,还是因他想在政绩考功上对官家有所交待,对我们总是有利无弊。”姚欢探寻地问道:“瓯茶,我也问了姨父,姨父说,徐侍郎是蔡京提携上来的?”杜瓯茶平静道:“娘子莫虑,娘子虽得罪过蔡家,学坊却是一处大大助益于端王名声的所在,徐侍郎是聪明人。”姚欢道:“也对。其实,如今御前三位执政,章相公和曾相公,都在韩相公前头,曾枢相还好,最怕的是章惇相公,因朱太妃的缘故,就怕章相公廷议时阻挠。所以回头,你在几个正店请人说书时,须让他们,将简王给我们送肉送粮的事,也编进去。”杜瓯茶会心道:“好,让章相公知道,学坊办得风生水起,简王也有好名声。”姚欢点头:“我要去一趟县里,估一估今夏鳌虾的收成,学坊诸般事宜,辛苦你了。”……数日后,近午时分,杜瓯茶和英娘,从城北一家颜料坊中走出来。张择端已经开始给学生们教设色画,所须的颜料中,白色用得最快。此世的白色颜料,乃取砗磲这种海中贝类,烈火煅烧、研磨成细粉,称作“蛤粉”跑了数条街巷,终于买到符合张教授苛刻要求的蛤粉,英娘的面色,却反倒闷闷不乐起来。走了几步,杜瓯茶点穿她的心思:“英娘,你不想回去?”英娘挤出一丝掩饰的笑意:“没有啊,我只是在琢磨,先生教的梨花,就是用这蛤粉上色。”女孩并不想细述自己越来越领受到的敌意,杜娘子已经开导过自己,自己若还抱怨同一件事,不是显得杜娘子的话都白说、宠都白给了么。杜瓯茶心中一软。但她强令自己拂去恻隐之情,保持住那副温情仁慈的面具。过了十字街口,杜瓯茶往西走,英娘唤她:“杜娘子,走错了。”杜瓯茶和言道:“我们的确不用这样急着回去,今日,我还要替姚娘子请一位贵人用午膳,你随我一道。”英娘诧异:“哪位贵人?”听到“徐侍郎”三个字时,年轻女孩的艳若桃李的脸上,惊喜,羞涩,神往,各样表情揉在一起,翻涌起伏。杜瓯茶口吻寻常:“侍郎常与端王论画,他的丹青功夫,在京城文士中颇有好评。他很喜欢你的话,今日席间,你正好请他指点一二……”英娘的脑袋,已经晕乎乎的了,杜瓯茶后头几句话,她也未听得多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