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家赵煦的心里,他爹神宗皇帝就是他最大的偶像。从前蔡卞浓墨重彩王安石、疏忽了给神宗皇帝的丰功伟绩润色,赵煦都像心里种了根刺一样。简王跑到皇兄御前,将医药普惠,说成是父承子业的美好续集,才有戏嘛。姚欢于是点头道:“嗯,简王的宅心亲厚,不像沽名钓誉地做戏。你看他此前,自出宫开府,便没断过给慈幼局送肉送菜。难得他一个生来锦衣玉食的贵胄,竟真的这般悯恤蝼蚁百姓。但他越是这般,恐怕,越不见容于皇亲权臣。你在他身边当差,也小心些。”初秋的晚风流连一阵窗棂,又徐徐地吹入屋中。饭桌上,姚欢待邵清先好好地吃下一碗溜鱼片银芽盖饭,喝两盏最适合祛除秋燥的酸萝卜玉竹炖老鸭汤,才开口与他商议。“我今日,去端王府,寻了高俅。你随着简王做事,而我,要拉端王入伙。”未来的艺术皇帝你得赞个助(下)端王赵佶,不仅已出宫开府两年多,而且是险些要做三四次爹的人了,算得成年亲王,若无三姐唐国长公主陪着,就算打着请教丹青的名头,也实在不好总是往前皇嫂孟氏的冷宫跑。高俅于是派了端王府的得力小厮,驾上大车,到瑶华宫拉上沈子蕃、张择端和小道姑,以及那架特制的缂丝机,又去接了姚欢,来到端王府。沈子蕃和小道姑在光线明亮的院中,给缂丝机上经线时,姚欢先让张择端给赵佶看了几幅汴河两岸参差百家、市井繁华的习作。“这,真是你画的?这座虹桥,这大相国寺,还有这樊楼,线稿都是你打的?你,今年几岁?”赵佶越看越目露惊叹,抬起头问张择端。张择端垂首恭敬道:“禀过端王,草民过了中秋,就十四了。这些,都是草民用界尺画的,落笔即成。草民斗胆,请端王指点。”“指点个甚!”赵佶摆摆手道,“你比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画得好多咯。他们哪,就喜欢什么险峰、烟江、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之类的,美其名曰画以载道。可本王品了半天,也品不出什么道来。偌大一张纸,就寥寥数笔,剩下的景与情,都得观画者自己想去,这,这就好比哎姚娘子,这就好比,你们做饭食行的,拿菜名儿忽悠人。那日高俅去一家正店,点一道菜叫青龙卧雪,听着雅趣横生,仔细一看,炒米上放两根大葱”“哈哈哈哈”姚欢笑起来。这未来的艺术皇帝,相声艺术的修为,也不错嘛。姚欢乐完,诚挚道:“端王说得在理。想来这笔上功夫,就和我们勺子上的功夫一样,只吹意、形,不细究技法,那可真是令人无语。京城商贾中,颇有几位巨富,画一团乱墨,说是云山图景,写几团乱麻,说是气韵书法,还能请动几位画坛耆老、书院掌门、致仕翰林的,出席他们的画会、书会。但民妇眼拙,实在品不出美来,倒觉得,像民妇下厨后,围裙上的油污没洗干净。”“哈哈哈哈”赵佶也大笑,边笑边问,“这些首富们的书法丹青,风评如何?”姚欢道:“看在拿钱的份上,士们都说好,狂放不羁,不落窠臼。”赵佶乐不可支:“哎,首富们也不觉得受之有愧吗?你们行商的,面皮真厚,有趣,有趣。”又道:“说回丹青造诣,本王觉着,精巧纤细到毫颠的工笔,才是正道。”姚欢心说,对哪,可不正因知晓你喜欢工笔,而且越往后越喜欢工笔花鸟,我才找你拉赞助来了。赵佶的兴致,此际已然炽烈起来,他温言说一句“让你们看看本王这幅雨廊青竹图”便命令侍画的姬妾,取来一幅自己画了大半的花草小帧,给张择端和姚欢赏析。“姚娘子你瞧,你带来的这位小张先生,画风是不是肖似本王?”姚欢探身,恭顺仔细地看一回,坦诚道:“端王的青竹,画得真好看,令人观之心宁神静。只是,那个屋子的檐角和廊柱,似乎,不大对。”姚欢再是不懂画,也看得出,赵佶画建筑,透视有点问题。赵佶只是骨子里颇为风流浮冶,但若说国朝亲王的倨傲架子,倒真不太有。于丹青之事上,遇到路数一样的人,赵佶更是十分平易随和。因此,姚欢直陈观感后,赵佶不见半点不悦,而是爽快地执起张择端的画,比照半天,点着头喃喃道:“还真是,不如正道画的顺眼。正道,你连樊楼那么高的屋顶,都能画对,是怎么画的?”听端王已自然地开始用表字来称呼,张择端的松弛情绪,更往姚娘子的方向贴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