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是被我叩开了心门。她现下可后悔,自己从前太过莽撞刚烈、限死了今后的路?车中,晴荷偷瞄着主人,亦是一路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若说错半个字,曾纬阴云密布的脸上就开始雷鸣电闪起来。曾纬兀自烦恼喟叹了一阵,忽地瞥见晴荷,因想着她办事倒从未出过差池,遂将眉眼稍稍舒展了些,柔声道:“晴荷,你是个贴心的,我知道。”晴荷欢意骤涌,既怯且喜道:“自从四郎给晴荷安排了将来的路,晴荷便是四郎的人了,怎能不体恤四郎呢。”曾纬笑笑,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从前,大嫂去母亲跟前嚼舌恪儿的丑事时,母亲最初,是何反应?”晴荷踌躇须臾,到底认定如今的情势中,眼前这男子已比魏夫人更亲近,于是老实道:“夫人哀叹,若养在外头的,是个女子,也便罢了。”她语罢,看到曾纬眼中异色一闪,似乎领悟到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四郎是想……”曾纬苦笑:“我不想,我总还是指望她,能进曾府的门。她这样好的人儿,怎能做个别宅妇呢。”晴荷一颗心落了地。就是呀,倘使那姚氏只能被四郎养在外头,那,那四郎给自己的许诺,还作数不?晴荷年纪不大,却是曾家的老资格养娘了。她这多年来,看过曾缇嫡妻王夫人的命运,看着这好歹是来自王安石一族的体面女子,因了没有欢愉的姻缘,一天比一天戾气盈身……四郎若步兄长的后尘,谨遵父命,娶个什么权臣的娇女,别别扭扭地凑日子,只怕曾府又多一个深宅怨妇。她晴荷可不愿去服侍那样的嫡夫人。但若让她晴荷成为一个别宅妇门里的通房丫鬟,那她又岂会甘心?只是,她又舍不得错失四郎这般人中龙凤似的人物……唉,烦人。晴荷一对眼珠骨碌碌地,溜着车帘的缝向外望着,正见到马车打了个弯儿,往大相国寺方向,忙向曾纬道:“四郎莫忘了,今日俺能出来,是托了去李夫人那里取锦衣的名头。”“哦,对,你去看看,我在车中等你。倘使衣衫做得了,过几日,我还能蹭着你的差事,再去见姚娘子一面。”晴荷下了车,往李夫人的帽衫坊走去,却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来。曾纬见她手里倒是捧着锦衣,面色却古怪。“怎么了?”“四郎,相爷,也在李夫人坊里。”“父亲?”曾纬一怔,旋即想起父亲与张尚仪的会面秘则,轻描淡些道:“哦,能教父亲看中手艺的人,本就不多,李夫人算一个。只是,若是父亲要做常服,尽可命李夫人去府里伺候即可。”晴荷道:“相爷似乎正要离开,恰见我来取衣,便问我这衣服是谁的,我想,大郎和大娘子给姚娘子做衣衫的事,没什么忌讳的,况且那李夫人也在一旁,我便照实说了。结果,结果相爷一听就问李夫人,她的衣服,做完后,是否会熏香……”晴荷觉得,自己既然是四郎的忠仆,就算主人家的许多核心秘密,并不会让她接触到,可她直觉方才曾枢相这没头没脑的打问有些蹊跷,便务必要原封不动地告诉四郎。曾纬心里,则是“噔”地一骇。父亲为何这么问?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李夫人坊中还有谁”但即刻刹住了。“你坐这骡车回府吧,”他对晴荷道,“我另雇一辆车,你我分头回去。”骡车哒哒启动,晴荷撩了车帘一角,望着曾纬折身而去的背影。姚氏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何曾见过四郎,对旁的女子如此运筹心思呐。这日晚间,曾布果然叫小厮来唤曾纬过去叙话。“我去见了张玉妍。”曾纬忙坐直了身体,肃然道:“父亲,是内廷有什么新讯?”“张玉妍给姚氏设了套,差点让这女子吃不了兜着走。”曾布原本端着茶盏啜了口茶沫,说完这句,遽然抬眼,鹰鹞般的目光直直地向儿子刺过来。曾纬迎着父亲的目光:“哦对,高俅,给沈家兜了遂宁郡王的宴席后,晴荷那日回来禀报过,姚氏被向太后看中,受命进宫,给御厨当几天差。张氏,为何要整她?”曾布的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向太后不但看中她为厨娘,还想留下她做宫人,玉妍多疑,以为是我对她不满、就又布了个棋子,她便将气撒在那姚氏身上,翻云覆雨地,令官家对这姚氏几乎要降罪,好在已无事了。”短短的聆听时间内,曾纬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惊。他完全不晓得,姚欢前几日,历过险境。更没想到,姚欢差点会留在宫里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