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回头恶狠狠地瞪着王峪,余光却瞥见了半空中喜庆得招摇的横幅,人家的丫头都能光宗耀祖,他生的小子却要辱门败户!又想到早上查出来的那点丢人现眼的分数,肚子里的火更往上窜了三丈高。
“你看你这个不阴不阳的鬼样子,为啥人家不欺负别人,专欺负你?是你这个贱东西欠揍,欠抽!我都多余救,让他们打死正好!你看你那死出,活该!怪物!变态!恶心!”
王大爷断断续续骂了王峪一路,王峪则始终耷拉着脑袋,一句反驳都没有,这模样看在他爹眼里,就是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半分男子汉的血性也没有。这崽子他妈的是随了谁?!王大爷恨不得他压根不是自己的种。
他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社会新闻,关于两个同日同时生的新生儿被妇幼保健院搞混的奇闻。他开始努力回忆王峪出生时的细节。
当时他听见产房传来嘹亮的哭声,犹如在战场上听见了象征胜利的号角声。他心知妥了,指定是男孩!他不顾护士的阻拦冲进产房,然后就看见了他的儿子!那个浑身粘液与血污的孩子,他从护士手上抢过孩子,掰开那两条苍白细瘦的腿——男孩!果真是男孩!他哈哈大笑,把新得来的宝贵的儿子高举过头顶,如同自由女神高擎着自由的火炬。
这时,他的无名指肚感觉到他儿子屁股上一处小小的凸起,原来是块粉红色的胎记。他抱给刚生产完的满面汗水的孩儿他妈看,她憔悴地笑着,说那胎记像只小鸟。他立马反驳,什么小鸟?明明是鹰!是展翅欲飞、一飞冲天的雄鹰!
想到这儿,他如同从记忆里揪出了一根线头,急不可耐想要求证。他掏出钥匙,大力转动门锁,钥匙串在门上撞出一阵令人心慌的乱响。门开了,他一把将王峪推进屋内,害得孩子打了个趔趄,刚站稳,就被父亲一把扒掉裤子。
那块胎记露出来了,比记忆中小了点,形状和颜色却对得上。关于抱错孩子的希望破灭了,王大爷瞪着它。丑东西!什么雄鹰?现在看连小鸟都不像,只不过是一团粉得碍眼的乱七八糟的丑东西!
王峪从被冷不丁扒了裤子的惊吓中醒过神来,慌忙拽上裤子,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想要远离这可怕的父亲。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王大爷蹬掉鞋,光着脚奔向沙发,略显肥胖的身体陷进去,砸出沉闷的声响。他大叉着腿坐着,怒视不争气的儿子,手上掐着那两板药,扬了扬。
“我对你不抱啥指望了,摊上你这样的崽子,指不定是老子上辈子杀人放火的报应,我认了!你不复读,非要去北京念大专。行,随你的便!横竖我就再供你三年,之后你自凭本事活吧。就一样,这些药你往后想都不要想,只要我一天没闭眼,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当个爷们!那话咋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再敢瞎折腾,我让你进精神病院呆一辈子!”
王峪不说话,他紧咬着唇,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一排失了血色的齿痕。他用拒绝屈服的眼神与父亲沉默对峙。
王大爷恶狠狠地把药片一个个挤出来,拎着王峪的胳膊扯进卫生间,掀开马桶盖,把药片强塞进他手里,向下一指。“把这些玩意儿给我扔进去!向我证明你能做到!”
王峪的两只手攥成了拳,攥得死紧,紧到看得出轻微的战栗。他倔强地直视父亲的怒目。
“我不是精神病,不是怪物,不是变态。我这类人叫‘性别不一致’,不是人格障碍,不是心理疾病。我完全正常。我只是……有一个……装错了灵魂的身体。我只是跟别人不一样,但我完全正常!爸爸!”
他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无比。
这郑重的声明彻底激怒了父亲。
“不扔是吧?!死活要当娘们是吧?!”他掐住儿子的手腕,连掰带抠,逼他松手,而后夺走被汗黏在掌心的白色药片。
他用目光四下搜寻,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在卫生间没找到,又掉转头去客厅。最后他因怒气充盈而向外凸出的牛蛙似的双眼定在了书架上,一个汉白玉寿盒搁在那儿,里头供的是他爹的骨灰。他爹走得急,还没置办好墓地,只好暂住在家。
他把药片扔到茶几上,而后三两步冲去书架,抄起那骨灰盒,高高举起,猛地砸向茶几!
第一下,白色药片连同茶几的玻璃台面一同裂开。第二下、第三下。药片被碾成一滩混沌的粉末,茶几的裂纹越发扩大、延伸……直至最后一下,终于彻底碎裂。
无数细小的玻璃渣飞溅出去,在两人裸露的皮肤上割出细小的伤口。他们好似斗兽场上的人与兽,沉重地喘着粗气,不甘示弱地瞪视对方。他们同源的血滴到地板上,渗进木纹里,不分彼此。
同一条y染色体塑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们被那条铁链一般的dna的双螺旋牢牢栓在一块,相互厌憎,却无路可逃,只得不死不休。
汉白玉寿盒完好无损,稳稳立在碎裂成蛛网状的茶几玻璃上,寿盒上布满精细的雕刻纹路,顶盖一条脚踏祥云的飞龙,寓意t镇墓安宁,世代平安。侧面雕着如意和葫芦,寓意福禄后代,有官有财。
正中间,王家老爷子在慈祥地微笑。
51所以我现在烧的是五万块钱,刺不刺激!爽不爽!
早7:30,一中暑假前最后一次升旗仪式。因为本届毕业生里出了高考状元这桩大喜事,在例行的升旗仪式流程结束后,特地增加了一个环节——校长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