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病春微微侧首,半张脸落在日光中。“万岁登基,感怀先召,也为初次恩科广招人才,也该给那些那些无知的人一些恩惠,让他们感恩戴德才是。”明笙原本还是脸色平静,可随后突然脸色微变。与此同时,谢病春的目光恰好和他撞在一起。只见,谢病春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这张铺了四个月的大网在此刻终于被缓缓收紧,露出庞大的一角。“赦免明德九年后,二十年来所有因谏言而牵连的读书人。”一场大集议直到午时末才匆匆结束。从西北鞑靼,到东南倭寇,再到空了一半的浙北一代官员的安排,最后才轮到九月的秋闱。人人都痛恨司礼监,可又人人恨不得依附司礼监。别看世人如今对谢病春口诛笔伐,恨不得吐一口口水,可若真的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更多的是虚与委蛇,阿谀奉承。前任司礼监掌印黄兴在任时,更有甚者,朝堂一品大员当众认他为亲爹,手下徒子徒孙各个都有官员伺俸。但谢病春与此前所有掌印不同,他只是牢牢占据着司礼监。既不想高祖身边的那位大掌印,一心为国,勤勤恳恳,至今谈起都令人称赞,但也没有像黄兴那般大肆敛财,广交大臣。他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地站着,喜怒不定,阴晴难测,就像今日朝议,他提出大赦后,对其余事情并不太关心,反而是封斋和内阁两排争得面红耳赤。谢延自争吵不休中抬头看向谢病春。“不要吵了,人选的折子都各自递上来。”谢延颇有威严地拍案定板。“今日廊下有午膳,诸位大人不妨用过再行离去。”绥阳见大门打开,恭声说道。一侧的小黄门连忙迎着诸位大人去了隔壁抱厦用膳。“掌印留步。”小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还未脱去稚气地眉目沉静稳重,盯着离去的众人,突然出声说道。这是谢延第一次在集议后留人,连着谢病春都颇为吃惊。他这一出声,连着郑樊都停了脚步。“送诸位去抱厦用膳。”谢延冷静吩咐着,绥阳很快便亲自出马,扶着郑樊去往隔壁。“郑老这边请,今日御膳房特意备了阁老最爱吃的芋泥烧鸡,甜糯得很。”“多谢绥公公体恤,老朽一介残骨那劳公公费心。”绥阳恭敬说着:“奴婢瞧着郑相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他们心知是小皇帝有话和掌印私下说,可偏偏只能看着谢病春敛眉拱手站在堂下,哪怕心里抓耳挠腮,不得不满腹心事地离开。“万岁。”掌印行礼。谢延动了动身子,自龙椅上跳了下来,慢吞吞走到案桌前:“掌印为何对两地军务和浙北一代官员的填补并不发表意见。”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堪堪与书案持平,但少年帝王早已不知不觉中初露锋芒。“内臣并无意见。”谢病春冷静答道。“可封斋都有意见。”他咄咄逼人地问道。谢病春抬眸,沉吟片刻后反问道:“万岁想要内臣有意见?”谢延下了台阶,走到谢病春面前,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位置,这是一个能在戒备和信任中徘徊的距离。“是人便会有意见,且娘娘说你目前可信,我自然是信你的。”年幼的万岁先一步开口说道,随后又特地强调着,“我是信娘娘的。”谢病春眼波微动,眼下那点红色泪痣顿时生动起来,鼻息处淡薄的阴影被一扫而空,闻言轻笑一声:“若是内臣有意见,万岁便听。”“可也可以考虑进去。”谢延背着手,在高阶上来回走动着,庞杂繁琐地龙袍套在身上,一副自持稳重地小大人模样。“若是我们的意见,万岁都不喜欢,那又如何?”谢病春此刻并不想一个司礼监的掌印,冰白的面容被笼罩在微亮的日光下,长长的影子被斜长地拖开,直到落到谢延的身侧,沉默安稳。谢延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面对老师的感觉,不由站在原处,认真皱眉思考。若是都不满意怎么办?那就换人。可,这些大臣他还认不全。谢延第一次萌生出一种不受控制的不安感,那层朦朦胧胧的薄纱被谢病春突然撕开,露出一个庞大狰狞的体型。他在这一瞬间,明白自己正在驾驭一个庞大大物。谢病春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只是随意地落在这一处,漆黑的眸眼晕着光,锐利向上的锋芒被悉数笼罩,令人看不清神色。“所以要如何?”谢延一本正经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