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沈理道,“以后你在内书房里再给据儿挑几个像潘智和似的机灵的就行了,这个你留下,这里也缺人伺候——咳嗽好些了么?”
“不过就是这副模样罢了。”沈节收了笑容,叹着气道,“两位师兄都是忙人,往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想必也不是为了这些小事来的,宫里新主子的人选,皇上还是定不下来么?”
“小三儿这回可猜错了。”沈据依然笑嘻嘻的,“万岁爷的事儿向来出人意表,咱们私心里揣度,不是瑜娘娘就是德娘娘,这两位主子都年轻,圣眷也都好。这倒也罢了,只是眼看着藩王又要朝觐,个个要钱要粮的哭穷,圣心不悦,刚刚发落了我们两个,开革了御前差使回来闭门思过,正好咱们兄弟三个也聚一聚。”
这倒出乎沈节意料,他又重新想了想:“魏王?”
“好个鬼机灵的小三儿!”沈据抚掌大笑,连沈理也展眉莞尔。
“这有什么难猜的?”沈节按着胸口咳嗽几声,“连着三年大丰,四边又顺当无事,朝廷削藩的底气也比平日足些。魏王爷又是万岁爷的亲兄弟,和旁人不同。若非是太后开了口让万岁爷为难,寻魏王的由头发落人,便是万岁爷先拿事发落了来赌太后娘娘的嘴,是不是?”
“自然是万岁爷先下手为强,”沈据眯着眼睛道,“收魏王爷万两银子的礼,只挨一顿训斥,这样的好差使,你哥哥不干谁干?”
既然事情不过如此,便不过是三天两日的搅扰。沈节定下心来,令几个老太监收拾出东厢房,便躲回西厢房,见各处管事都来嘘寒问暖,更是人前少见。他素来性孤体弱,沈理甚是体谅,沈据却性情跳脱,总缠着沈节不放,令他甚是烦恼。
冬至日,宫里处处喜气洋洋的逢迎主子,养技斋这一日倒难得的清净。沈节咳嗽了一个晚上,起来得甚迟,精神也分外不济,摆上早饭时已近午时,听见外边沈据的声音便道:“顺儿,你二师伯来了,快出去说我身子不适,饶我清静清静罢。”
“哥哥却是来向你报喜的。”沈据眉开眼笑的领着李顺进来,“万岁爷下了旨意,明日哥哥们便回去当差,你有的清静了。”
“阿弥陀佛。”沈节也笑了,令老太监上茶,把条盘撤下去。
他向来茹素,早上也不过一碗冬笋汤,两碟小菜。沈据望了望,收起笑容摇头道:“小三儿,再怎么清心寡欲,也别太苛刻了,师兄弟三个,只有你个头比我们差着老大一块。矮些也就罢了,还一把骨头。日后地下见到师傅,必定责骂师兄们不懂事,小时和你一起抢肉吃,长大了也不知道关照。”
“师傅哪会为这个骂人?”沈节失笑,“别的不说,哪个师兄不是哄着骗着我吃肉,什么时候和我抢过?”
“这倒是。”沈据立时又笑嘻嘻的,“我记得你刚来那一年,大哥派人送来的糟腌猪蹄,羊肉包,你连沾都不沾,我只当你瞧不起人,偷偷把肉丢到素汤里,结果后来被你算计,坏了师傅的酒,让师傅狠狠打了一顿——那一年你我不知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场,最终也没分个高下。”
“可惜第二年春天二哥就出去了,”沈节笑道,“再见面,也和大哥一般都有师兄气度了。”
“咱们弟兄三个不是从小一起,”沈据不由得叹气,“没那么深缘分,可论情分也差不多。人人都说你是仗着我和大哥的势,我却知道论聪明论手段你也差不多,只是别有一番脾气心思罢了。虽说哥哥们在一天便必定护你一天,可如今朝政一日紧似一日,哥哥们难保失手,你也得自己为自己打算打算。”
“不错。”沈节道,“不如二哥把我换到直殿监浣衣局去,也省得招人眼目。”
沈据气得拂袖而起,却见沈节甚是郑重,全不是玩笑神色,耐着性子坐下正色道:“小三儿,哥哥说得可是正经话。”
“我也一样。”沈节垂下头审视盏中碧绿的茶色,“当初师傅病时,便请主子把我送到神宫监,不过是没办成罢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到御前去伺候?”
沈据想起沈节常年不愈的咳嗽,也皱起眉长叹了一声。
两个人默然坐了良久,到了掌灯时分,便一起去给沈理请安。因为是正经八百的节气,沈理令人在正堂布下满满当当一桌酒菜,请两人小酌。沈节甚是凑趣,沈据也把愁云抛在脑外,两人划拳行令,沈理正望着二人打滑耍赖的行径暗暗偷笑,不意却有人在院里高声咳嗽道:“沈理。”
那声音甚是洪亮,颇有威严。屋里霎时静了下来,沈理和沈据忙着掸衣襟,整冠束带,好出去叩头。沈节望着二人点了点头,便躲进了里间。
一时林开进来,环顾一周笑道:“倒是扰了你们的酒兴。你那个最小的师弟呢?既然在这里,就叫出来让朕瞧瞧。”
沈据才要叩头,沈理却拦道:“万岁恕罪,他正病着,别过了病气,万岁爷日后再见罢。”
伺候林开来养技斋的正是清和殿掌事张桢,为人甚是谨慎,听了一个“病”字便吓了一跳,仰头对林开道:“万岁爷,不如——”
“不妨事。”林开道,“朕听说他是宿疾,不是风寒痨病,就是有一点半点失礼,朕也包容。”
“谢万岁爷不怪之恩,奴婢莽撞了。”沈节出来叩头,才说了数句逢迎话脸已经涨得通红。
“万岁爷恕罪——”他吃力的迸出来这几个字,伏在地上一阵咳嗽,吓得张祯立时挡在林开前面,仿佛眼前病弱不堪的人是即将起身噬人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