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儿,”直到换了茶闲谈,太妃才道,“听说凉州有变,究竟战况如何了?”
“大败,”林纵身子一绷,神气却不在乎似的道,“寇安国派儿子到我那里哭诉,着实可怜,儿子也就接济了一把,让他会去给朝廷争脸。”
“是么?”太妃若有所思,点头叹道,“绮儿呢?”
“三哥近来忙,先前又被凉州搜刮了一把,”林纵道,“儿子把他的份也一并掏了。”
“是么?!”太妃仿佛觉出自己声音的尖锐,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先王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不是容易得来的,人都说凉州军骄纵误事,你须得小心,莫让他们哄了。”
“母妃教训的是,”林纵自然的接话,“儿子记住了。”
“这有什么可记的?”太妃道,“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你府里的先生只怕是天天拿这样的话烦人呢。”
“母妃怎么能和他们一样?”林纵握着茶杯的手指越收越紧,心里突然涌起无尽的厌烦焦躁。
她语气略显刚硬,太妃脸色渐渐透出苍白,终于不动声色的道:“我乏了。”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各有领悟,太妃神色一如止水,林纵却觉心中寒意重又涌了上来,停了一刻,便告辞出来。
那身影太似迫不及待,又似落荒而逃——太妃在她背后望着晃动不止的珠帘轻轻的叹气。
“主子,”春姑忧心的皱眉,“七爷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她——”
“我知道。”太妃淡淡截断她的话,静静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咱们也该好好给纯儿做场法事了,省得他缠着我,我和他都不安。”
“是。”
十月怀胎,十年养育,到底是哪一方的分量重一些?日日的承欢抹不去丧子的绝望,满心的伤痛也挡不下真心的宠爱,这段母子缘分仿佛注定了必定要在那人的爱恨交缠中动摇不安,春姑行礼辞出去,终于忍不住为那人脸上与林纵一般无二的倔强决绝在廊下叹息。
——错了,先王当年亲手订下的这一段母子缘分,一开始——就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种种原因,延误了更新,万分抱歉。
关于这一章——
林纯是太妃和林纵共同的隐痛,林纵努力承欢也是为了弥补,却突然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忘记当初的伤痛,加上之前明里暗里的冲突,很容易想到阴暗处吧——只能说,小纵,是真的把太妃当成母亲来对待了,叹气。
十二月初一,嘉州军抵嘉凉交界的泾北城。几日急行军下来,人马俱都有些疲乏,加之嘉州提督王光远执意要在此处饯别,纵然军情如火,全军仍在此休整一日。
“其他人呢?”王光远把手下人马交给王凤统领,申正一刻带着亲随昂然直入驿馆正厅,见眼前空空荡荡,只有寇子初一人孤零零坐在座上,登时发作道,“都死绝了?”
“将军息怒,”寇子初一路上早看王光远不顺眼,无奈中忍住气拱手道:“原本小将们都在此恭候,不想刚刚有人来报,兵营里出了乱子,不得不出去平息,只留下我在此恭守,将军稍坐,他们一会儿就回来谢罪。”
“乱子?”王光远早知就里,心中暗喜,不慌不忙在首席坐下,“这地方能出甚么乱子?断不是山贼攻进城来,这里两万将士都是嘉州本土子弟,或者有些人思乡心切,不想白白异乡送命也未可知。”
“将军说得是。”寇子初见几个小校手都按在剑上,心中更是明白,只管顺口敷衍。王光远神思有些焦躁,胡乱斟几杯酒饮了,看了看天色,耐了一刻,料得军营里闹事的心腹已然得手,便起身欲离。
“将军哪里去?”寇子初起身拦在门口,温言道,“若是杜先生他们回来不见将军,定要怪末将言语不周,烦劳将军再等一刻,我派人去催促,如何?”
“也好。”王光远对身边小校低声吩咐了几句,见小校毫无阻拦的持令奔出花厅,上马而去,定下心道:“听说凉州骑兵,与别处不同。”
“不瞒将军,凉州军里有些练兵的法子,还是当年从突厥人那里学来的。”寇子初毫不隐瞒,一一说得详尽,王光远听得心头大动,仔细打量了寇子初几眼,叹道:“寇将军果然是个人才。”
“将军谬赞了,”寇子初满面笑容的奉迎道,“将军是将门虎子,只可惜子初认识的时日太浅,不得多请教。”
“世事难料,”门外突然一片喧哗,王光远看了看天色,终于大笑起身道,“寇将军说不准回不去了呢?”
他见寇子初惊得起身欲出,更不犹豫,一手把酒杯掼在地上,两侧厢房里突然涌出百余劲弓利箭的甲士,登时把花厅围的水泄不通。
“确实回不去了。”门外传来的声音与预期不同,王光远脸上的得色渐渐转成了惊怒,眼睁睁看着寇子初踱出门去,立在杜隐背后,声气朗朗的道,“男儿报国保家,宁愿马革裹尸而还,提督大人素有报国之志,此时挺身赴难,虽有些不顾朝廷礼法,却其志可嘉,楚王殿下已经上表求情,皇上也必定体恤。”
“按制各州提督不得擅离驻地,更何况是领兵之时,”王光远冷冷道,“只怕楚王殿下奏章一上,我人头落地,还拿什么报国?”
“如今是非常之时。”几个擎剑出鞘的王光远的心腹被射杀当场,杜隐有些不忍的停了停,才继续道,“待得捷报入京,圣上必定明白将军的忠心。”
“眼下嘉州军擅自出防,士卒人心浮动,将军中有怨言的也不少,”王光远硬撑道,“此刻出征必败,有什么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