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忍而不发,实非常人能及,”杜隐大笑着一揖到地,“杜某生性莽撞粗疏,实在辅佐不得七爷,之前得罪之处,还望七爷恕罪。”
“杜先生!”周德威暗自跺脚,终于狠下心道,“此事——”
“先生之前得罪之处暂且记下,”林纵望着杜隐的背影,“日后沙场上见到此人,你若取不得他的人头,本王就二罪归一,如何?”
“七爷不顾那时的大局了?”
“无论联兵成与不成,此人骄慢狠辣,日后多半都是我大齐之患,”林纵神色沉凝,一字一字缓缓道来,犹如磐石般毫无动摇,“只要先生手段了得,此人便该杀。”
她话音方落,杜隐蓦得回身,撩袍叩首道:“谨遵王命。”
林纵此时才展眉一笑:“先生不过是想要激出我这句话罢了。”
“不错。”杜隐冷然道,“恕臣直言,杀妻之恨,杜某忍不得第二次。”
“此人轻狂骄慢,我也容不得第二次,”林纵似对杜隐语中的顶撞丝毫不觉,温言抚慰道,“先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必定还你个公道。”
“谢过七爷。”杜隐安心的躬身一揖,与周德威一起退出殿来。
“如何?”叶秋临与马隆一起候在阶下,见二人出殿,审视着杜隐的神色道,“先生果然还是留下来了。”
“七爷宽仁坦白,”杜隐坦然道,“杜某自当以国士报之。”
“国士?”叶秋临不以为然的道,“就算是国士,在这官场上能有什么作为?争名,求利,从他人手里抢印夺财取性命,无外乎这些罢了。”
“难道江湖上就好些?”马隆听他说得不堪,沉下脸来问。
“一样,不过假仁假义的累赘少些。”似是想起了什么,叶秋临抚着腰间长剑微微一笑,“周统领救我一命,但陈人事先有所防范,只怕也是周统领所为,两下抵过,如何?”
“正合我意。”周德威神色不动,“不过既是如此,叶将军何不挂印求去,免得对着我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心烦?”
叶秋临应声大笑:“如今蒙山一案已经递回了嘉州,若我此时求去,只怕立刻被人捉去顶罪,周统领以为我是小孩子么?”
他似是对旁人的神色毫不介怀,径自出府回营操练,恍若无事,心中却怎么也定不下来。
不过寥寥数语便安抚了杜隐,回想当日情形,自己这场意欲嫁祸的刺杀竟仿佛也在楚王意料之中转为其用,叶秋临驻马校场,遥望楚王府层层飞檐,在清秋雾气中辅乾殿的琉璃顶如出海金鳌,气派万千,只觉心底寒意越来越盛,终于也不胜重负似的叹息了一声。
“据此看来,”九月十九日,审遇于清晨赶回楚京,把泾州递来的卷宗仔细看过,斩钉截铁对前来询问的泾州布政司同知苏成德道,“此事多半是水寇所为。”
“那名潜入驿馆的刺客遗下军刀一把,上面有楚王府标记,再者——”
审遇拈髯一笑:“自然是水寇盗去的。”
此案在民间虽未张扬,却早已传到京中,苏成德屡被催促申斥,早为此案累得心力憔悴,听他如此推脱搪塞,气得拂袖而起:“荒唐草率!”
“不错。”审遇道,“只是如今人证物证尽皆有限,不如苏大人亲自与陈朝使臣交涉,请他们回转蒙山协查,待此事查明后再入京朝见如何?”
“这——”
审遇见他犯难,情知已然点中要害,不动声色道:“依老夫之见,此事须得以大局为重,陈使正是像思及至此才不曾张扬,苏大人何必给朝廷徒增烦恼?”
苏成德犹豫道:“只是此案轰动极大,流传甚广,众目所指——”
“水寇猖狂犯城,惊扰使节,在嘉州也为害不小,”审遇正色道,“老夫此时便将草折,向朝廷阐明利害,待得冬至农歇,兴兵剿匪。”
“多谢大人。”苏成德起身一礼,放心辞去。
审遇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把几封书信收在文书匣子里,对着门外道:“殿下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审贵应声而入,“回来有些时候了——”他话音未落,突听一阵脚步疾响,林明抢步挑起竹帘,顾不得行礼先道:“烦劳先生去内廷一趟,里面——”他似是飞跑而来,此时一时喘不过来,倚着门框喘气。
审遇吃了一惊,抱起文书匣子疾步而出,提声道:“殿下她——”
“没时候了,”林明一手抚住胸口,一手招来几个小内侍,把审遇搀在软轿上,抬起来一边跑一边随在轿边道,“七爷和主子吵起来了。”
“这算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审遇大怒,才要止轿,却听林明道:“今日是青娥姑娘的二七,七爷和主子去祭扫,回来的时候瞧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周统领又进来给七爷呈了份要紧文书,在书房单独奏对了近半个时辰,据说七爷听得大怒,连茶盏都摔了,起身便去了翠寒堂,李顺公公瞧着势头不好,派小的快点把先生召进来。”
审遇讶然,心中念头转了又转,待得回神已入竹林,院中一片寂静,周德威和李顺候在院门外,见了他低声苦笑道:“这一次楚家——”
“哗啦”似是殿内什么东西被摔得粉碎,林纵摔帘而出,林安小跑着追出来低声道:“七爷,主子她——”
林纵毫不理睬,寒着脸疾步下阶,却又蓦得立住脚,咬着牙回头道:“本王错在何处?!”
“七爷自然不曾错,”殿内寂然无声,林安见林纵脸色越来越白,望了望殿内,心一横跪下哭道,“主子也不曾错,都是小的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