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愈湖道:“存的什么心,问问不就晓得了。”擎着酒杯上前,向来者微微颔首:“沈先生。”沈瞻向他二人大步走来,笑道:“这么巧。”柳曦面色冰冷,半分好脸子也不肯给,尖锐道:“你又不姓柳,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沈瞻丝毫不介意恶语相向,只两边窥觑,找什么人似的:“你哥哥呢?”他不提柳舒还好,一提顿时把柳曦的火气也提上来:“你还有脸找我哥,我们柳家人晚宴,什么时候请你了。”沈瞻讪笑一下,略带局促:“沈、柳两家相识亦久,我跟着柳嘉柳琛他们一起来的。”柳曦翻个大大的白眼,一副气绝表情:“沈先生是真有手段,我哥哥快被你折磨死了,求沈先生放过。”沈瞻垂下白瓷面庞,语气近乎哀求:“我只远远看他一眼,绝不打扰。”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凄清,很快消逝无踪。柳曦扬声冷笑:“沈先生知情识趣,勿要听不懂人话。”沈瞻自嘲地笑了下,微微一叹:“我岂是听不懂人话,只是不肯死心罢了。”默默自手旁取过香槟,走去场中寻人。柳曦冷眼望向那道背影,只管冷笑。秦愈湖一手抚上柳曦的肩,缓缓道:“你太护着柳舒。”柳曦眉头蹙紧:“他母亲与我母亲是亲姊妹,我就这一个表兄,不护着他护谁?”柳舒上了楼,想找个安静角落待着,没料想角落里已经坐了个人,捧着一只红酒杯独自啜饮,瞳孔一片惨灰,神情寂然。他恍然记起这个人,幼时常常被带着玩耍,长大后渐行渐远,虽偶有音讯传来,却也许多年不曾见面了。举杯上前,微微笑道:“横扇。”柳横扇面庞微抬,露出工笔描画一般的眉目,唇间尚沾着红酒,仿若涂朱,轻轻一笑,回应道:“小舒。”柳舒在一旁坐下,相顾无言。横扇的母亲是柳家人,当初逃了家里安排的婚约,死心塌地要和横扇的父亲在一起,引得家里大怒,直言不认这个女儿。横扇的父亲温和儒雅,柔和有余而不足刚毅,两人无法反抗柳家,双双出逃,失去家族庇佑,独自在外过活。横扇长得极像母亲,性子却似父亲,成为一个温温柔柔的工笔美人。因着父亲家贫,远不及母亲,遂随了母姓,唤作柳横扇。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十来岁时父母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他,独自面对前方浩瀚的人生和一堆棘手的债务。母亲已经被家族视为耻辱,柳家无一人肯出手相助,一个孩子连安葬双亲的费用也无法拿出,更无力偿还巨额外债。唯有一副好皮囊,虽青涩,却可以卖出个好价钱。自此甘愿委身于人下,供金主玩乐,以觅衣食。而今年纪渐长,已无其他糊口之道,仍旧任人买卖如初。愈发被柳家人笑话是自甘堕落的下贱玩意。柳横扇呷一口杯中红酒,缓缓道:“之前有一年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今年也不来了。”柳舒淡淡一笑。那年正是他受伤的时候,半是为养伤,半是为躲避流言,便没来参加。对横扇道:“你倒是每年都来。”柳横扇从容笑了下,“来看柳家人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也是趣味十足。”柳舒笑道:“幸亏你是个性情薄凉的,他们伤不着你。”柳横扇举起身旁一只酒瓶,注满杯中,挑眉道:“柳家那么多张嘴,封了这张还有那张,我是在意不过来。”柳舒笑道:“是了。”注视眼前的人仰头将浓郁酒液灌入喉中。一杯接连一杯,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他指尖轻轻伸过,覆盖在杯沿,柔声道:“横扇,少喝些罢。”柳横扇略笑了下,挪开柳舒的手,“我心里有数,这个,你就别管我了。”毫不犹豫地仰头,喉结耸动,脖颈惨白刺目。柳舒移开目光,默默盯着地板上那道影子斟酒自饮,拉长缩短,仿佛一场斑驳的皮影戏。玉露琼浆,禁不住几次唇齿开合,巫山连楚梦,恨不能夜夜醉归。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清风明月。柳舒动作柔和揽过柳横扇的躯体,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柳横扇微阖着眼,半酣道:“你送我回去吧。”柳舒道:“好。”二人下楼,找秦愈湖借车。柳曦正在场中央专心致志听人八卦,半点没注意到其他。秦愈湖将车钥匙递过去,柳舒道了谢。两人开车出来,夜已经深了。黢黑夜空没有繁星,仅坠着一轮月亮,仿佛一只硕大空洞的眼,面无表情打量人间。柳横扇将车窗开出一丝缝隙,让凉风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