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握完手之后,维特根斯坦却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这里,似乎接下去还有话要说。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对方有事情找自己,陈慕武也就想着看看维特根斯坦要和自己聊些什么。
拉姆塞也跟着坐在了桌子旁边,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两个初次见面的人。
“陈博士,虽然我们两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当我在奥地利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在报纸上读到您的消息。每一次看到有关您的报道,我就经常忍不住想这么一件事:陈博士,您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维特根斯坦双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很认真,让陈慕武在心里被吓了一跳。
什么叫我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怎么?难道说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维特根斯坦先生,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博士,我是说您身上兼具着太多的特点,想要全面了解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您是一个东方人,深受东方传统而神秘的文化影响,却又对近代以来发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有着深入了解;
“您是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高材生,物理水平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但却不满足于把目光只局限于物理学这一个学科当中,在天文、数学和化学等方面,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
“您崇尚科学,提出了不少超前于时代但是又被证实为正确的科学观点。但您同时又提出了一些让人们无法理解和接受的观点,比如说那个我们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一分为二的平行世界理论。而您还支持心灵学,是一位通灵的高手,还认为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有外星人,接受教皇的邀请,到罗马和他探讨科学与宗教之间的问题;
“您对苏联政府抱有同情,但与此同时,您又和意大利的那个统治者谈笑风生。
“您这个人的身上真是既复杂又矛盾,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深入了解您。”
维特根斯坦这番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但他还偏偏说的都是实话。
坐在旁边的拉姆塞不觉得他这话说得失礼,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想要看陈慕武会如何回复维特根斯坦。
“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被透彻了解的动物,前后变现出来的矛盾,只不过是因为在每个不同的人生阶段,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的感悟罢了。当初您不也是放弃了回到剑桥大学继续研究哲学的机会,而是回到您的祖国奥地利,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么?”
一战爆发的时候,维特根斯坦正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里,跟着罗素读书研究哲学。
他原本可以免服兵役,但是却积极成为志愿兵上了战场,完成了他的《逻辑哲学论》的初稿。
写完这本他人生的唯一代表著作之后,维特根斯坦认为“所谓的哲学问题已被解决”,于是他颇具理想主义地去了奥地利的南部山区,投入到了国内的学校改革运动,成为一名乡村小学教师。
——这好像和中国的那个“乡村建设派”差不多,都很天真地认为从偏远地区的基础教育入手,就能拯救整个国家。
结果维特根斯坦是因为自己不能融入成年人社会,觉得“粗俗愚蠢的南部农民”格格不入,而离开了小学教师职位。
而乡村建设派的失败,则主要是因为经费问题。只要他们背后的金主断了供给和支持,靠着金钱堆出来的虚假繁荣就立刻显露出原型。
要说人生的传奇程度,陈慕武觉得维特根斯坦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的差,所以他干脆就反将了一军。
对于陈慕武提到自己的过往,维特根斯坦丝毫不往心里去。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天真,认为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就能通过乡村教育改变一个国家。
“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我现在又开始尝试着进行思考,因而也就答应了拉姆塞先生的邀请,来到剑桥大学访问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