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妻子先是没说什么,过了几秒骤然嗤笑。姜大勇自幼听惯了母亲的安排,这一回虽然不认为吴彩娟正确,但是并不打算反抗。季晓芸那时还算温柔,有条有理问丈夫生了二胎怎么上户口,拿什么钱来交罚款,又由谁来带孩子。吴彩娟早教过儿子说辞,姜大勇于是倒背如流:“长善的户口可以先落在农村。我表弟家里有个女儿,不打算再生,农村管得松,一胎女孩儿还能再要个孩子。这样就不用交罚款了。带孩子的话,妈说给带,让咱们放心。”季晓芸知道丈夫编不出这么有主见的话,让他交代幕后主使。其实还能有谁?季晓芸不等他回话,撂下一句:“生也可以,两个孩子都跟我姓。”这之后的事,姜长乐听季晓芸讲过数百回,耳朵都要磨出茧子。季长善的户口没有落在姜家,而是落在了季晓芸的农村娘家。她在一年级放寒假之前,一直被寄养在吴彩娟家里,因为要给父母创造生养儿子的条件。二胎在十二月份出生,吴彩娟看又是个女孩儿,当即把季长善原路退回,说什么也不肯替季家养孩子。听季晓芸说,季长善回家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讨厌你,奶奶说你是坏女人。”姜长乐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发现季长善是婆媳战争的牺牲品。作为婆媳战争的产物,姜长乐的处境比姐姐好上许多。她虽为二胎,却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城市户口,爸爸妈妈疼她爱她,而五岁的季长善春季开学就去住了校。至于姜长乐为什么随父姓,季晓芸给出的答复是:“生了儿子,铁定要姓季。生了女儿就得姓姜,膈应那老不死的东西,让她记着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孙子。”姜长乐不知道季晓芸跟吴彩娟较了多少劲,奶奶的恶毒形象都是季晓芸单方面刻画的,姜长乐很少见吴彩娟的面,逢年过节也在家里跟季晓芸过,全家只有姜大勇带着季长善去拜访吴彩娟。后来吴彩娟就死了,在姜长乐七岁那年,她其实半点悲伤也无,只是撞见季长善在阳台上抹了两滴泪,所以有些难过。季长善待姜长乐不好不坏,或者说,没有感情。姜长乐四岁后记事,头脑中有关于季长善的第一个事件发生在一年冬季。那天雪很大,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雪层能埋住膝盖。她被季长善拉着走了一个大陡坡,手冷脚冷,走不动路。她哼哼唧唧要哭,季长善好像叫她闭嘴,但是姜长乐应该放声大哭了,因为在她模糊的印象中,季长善甩开她手,留下一抹黑色的背影就自己走了。从那时起,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姜长乐耳畔盘旋:“要听姐姐的话,不然她就把你扔了。”姜长乐落下恐惧季长善的病根子,不敢与她多说话,不敢踏入她地盘,最不敢在她面前哭,渐渐地,她对谁也不哭了。姜长乐对季长善蛮有感情,尽管这种感情是在她日复一日讨好姐姐中积累的。她也把季长善当榜样来尊敬,学龄前跟宋平安炫耀她的姐姐老考第一,学龄后慢慢学会低调,只在心里称赞季长善的美貌和学业,毕竟剃头挑子一头热会被宋平安看出来,而他发现的后果肯定是无情嘲笑姜长乐每天上赶着讨好人。她还是要面子的。姜长乐抽回思绪,跟面试官探讨起短片剧本。她的剧本最终以深沉的基调呈现,化用了有关于季长善的第一个记忆作为序幕,背景也在冬天。面试官问她,一个这么悲伤的故事会有市场吗。凭姜长乐的网文经验,文好可破,但是大多数时候,人们在期待一个乌托邦。可这个世界本身就不是永远快乐的,白鹿动画片的受众基本在孩子,如果一个小朋友只看到幸福快乐,而忽略悲伤痛苦,那么将来他受到命运的不公,该如何跟负面情绪相处,又或者见到别人的不幸,会否产生合理的同情心。还有一点,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拥有童年。一些忧郁的小朋友可能需要的不是奇思妙想、欢声笑语,而是寻找共鸣。这个世界上不止我这样,还有别人也如此,我一点都不孤独,这也许才是治愈心灵的关键。姜长乐有条不紊地表达着上述观点,末了加上一句:“做动画确实要考虑赚钱,如果要做一部长动画,需要笑点和泪点此起彼伏,还要注意积极引导。但是仅仅做一部短片的话,叙述篇幅很有限,只能先表达一些我对儿童教育的拙见。”白鹿公司这几年打出口号:创造价值,在商业,在社会。姜长乐拿过这一条口号论述自己和公司观点相合,面试官听过她的回答后,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姜长乐看不见对方写了什么,但是她自认发挥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