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先生跟着进滇的马队让山贼劫了,连个货箱子都没囫囵个出来。齐泰的心好似被人狠狠一拿,立刻左冲右撞,撞得他一口气上不来。“老爷!老爷!有个故人”前门小厮送了一张门帖,兴冲冲过来却看见自家老爷跌坐在椅子上,手抚着胸口,脸色发青。“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老爷正有事儿吗?”管事给齐泰拍背倒水顺气揉肩,一条龙服务。齐泰却连忙拨开他,眼睛睁大,倒在椅子上,不忘伸出手要门帖:“那人姓什么”小厮先让人一喝,又让齐泰一吓,早没了劲头,抖着双手捧过去,嗫嚅着说:“姓肥不,不是姓”越急越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个老头一脸矜傲:“我到你门前,就如同块肥肉掉进你碗里,还不快好好接着。”有他说的功夫,齐泰眼一扫就看完了,脸上薄云散雾现出喜色:“快请,另外给岑儿送两身刚做的新衣服,好生打扮打扮再过来。”他这颗苍老的心脏啊,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接了令的杨岑一脸懵,两件熨烫好的衣服送了过来,阿窈捏着一身松花色的和竹子青的犹疑不决。四个丫鬟一起帮忙,一个说:“松花的沉稳!”一个说:“竹子青的雅致!”外头又催,阿窈看看天气,就拿青色的直裰做里子,外面罩一层月白纱衫,头上戴苍色网巾,插一根羊脂玉灵芝头簪子。杨岑早就被他们弄得浑身发毛,一眼瞥见丫头还拿了粉扑要给他傅粉,头皮都快炸起来,连忙喝道:“停——”“这是认亲去的还是瞧病去的?”小厮见他快要恼了,连忙圆场:“见客总要精致些。也罢,大爷的脸本来够白了,扑上倒不好看了。”从小在外面野跑的杨岑头一次让人夸是个小白脸,不见一点开心。他沉着脸扯了扯衣摆,甩下众人,大踏步出去了。他这一生气怪怕人的,丫鬟们正面面相觑,就见杨岑又肃着脸回来,昂着俩,下颌微抬。背着手踱到阿窈身边,顿了顿,什么也没说,伸手一牵,一块又拉出去了。他个子高,阿窈抬头看他,紫藤攀上长廊,枝叶垂下缀成一道长帘,漏下的光在他身上,行走间一明一暗,一明一暗。杨岑仍旧目不直视绷着脸,耳边却不自觉红了。阿窈低头偷笑,装作没看见。他们俩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听见“肥肉先生”在与齐泰算账。“我这把老骨头了,本来到南边来受这个波折就难过,中间还让劫匪截了去,吃了好一顿打,也多亏我聪明,好容易逃出来,打了这么长的饥荒”杨岑住了脚,和阿窈左右互瞧瞧。这声音有点耳熟啊“肥肉”还在诉苦:“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苦,也就是为了治病,我才来了。”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你看这诊费是不是要——翻倍?”只要他肯治,别说翻倍,就是十倍齐泰都愿意。他正要点头,门口就现出两个拉长的影子,人未进声先进了:“这么说,我们救了白神医一命,得值多少钱?”白老头眯着眼睛看,人虽然不熟,声音却相熟。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是你们。”打量一会儿,才啧啧称叹:“这样打扮才可看,何必要做出那种怪样子,白白遮了好风景!”俄而又摇头叹息:“可惜了,是个有病的。”他看向杨岑和阿窈的目光很奇怪,认真里露着赞赏惋惜,像是看着一只泛着柔润釉彩光泽的宝瓶烧裂了留下痕迹。怪不得齐泰一直跟他说要好生打扮,合着老头看病都要挑合眼的!可是杨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瓶子。他上前一步,把阿窈遮在后面,扬着下巴打招呼:“这才几天不见,老先生就变了一副模样。”齐泰搁下茶盏,身子前倾,眼睛在杨岑和白老头两人间扫来扫去,有些犹疑:“阿岑,你们——认识?”杨岑大咧咧坐下,阿窈很自觉地坐在半卷的竹帘后:“可不是,这不巧了吗,我们也平了一伙儿山贼,那时候神医从山下下来,全身上下可是好得”“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咱们开始看病吧。”白神医很识时务。齐泰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打得是什么机锋,但听见说看病,立刻恭敬起来。杨岑见好就收,正坐起来,客客气气伸出手:“谢了。”白老头解下自己从不离身的药箱,拇指一按锁扣,箱子便张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瓶、银针、脉具等。他慢慢摩挲过这些东西,十分爱惜的样子,再抬起头时,整个人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