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一伸手,把碗接到手里,轻手轻脚放回去,一点声响都无,拉他:“现有大爷和李先生在这里,不要放肆。”他虽加了一个“大爷”,众人却知道没有兵的将也是光身一个,因此都看向李先生。李先生不负众望,他转向杨岑,微微一笑:“咱们南边有一支的人是在我手中,听凭大爷差遣!”杨岑拍了板:“既如此,这个地方招人眼,不适合久留,趁着还没人找过来,咱们立时就走!”入滇的路就这么几条,该怎么走,便起了纷争。经此一事,一群人再也不肯分开,一个船上乔装打扮还能互为关口,要走了陆路,前后拉开十几里,前头的人没了都不知道。再也不能装作一个两个零星的旅人,但十几个青壮一字排开,一抬脚一催马都知道是有功底的人,放哪里不招眼,只怕还没走上几里,就让人打听了行踪。想来想去,既然人多,索性再多一些。李先生出去转了一圈,后头跟着一个老妇人,小脚走不稳当,一颤一颤地迈着,肩上却挎了一个老大的蓝布包袱。“上次见着大爷才这么高点,就跟昨儿的事一样,这会子都成大人了,”老妇人迎头看见杨岑先红了眼圈,又仔细打量一遍,一边点头,眼泪珠就砸在包袱皮上:“像真像”“好了,这哪是相见厮认的时候,快把衣服都拿出来。”李先生一说话,一群人才知道这是他浑家——不然哪里想得出来呢?李先生看着不过四五十岁,妇人却老成了河边一棵枯柳,白星早上了发根,皮肤黝黑,老态龙钟,竟是两辈子的人了。杨岑不敢托大,手郑重一拱,腰弯了九十度,是个对尊长的大礼:“有劳了。”李娘子嘴唇一动,又差点落下泪来。“好好的,你哭哭啼啼做甚!”李先生实在看不惯她妇人做派,自己伸手解了包袱,里面是一摞缁色粗布交领短衫和裤子,阿窈眼尖,一眼就看着袖口上绣着一个浅色的标识。“这是个什么?”阿窈歪着头,拽了一角看。“我已经打点好了,东城的廖记镖局要往云南府城送一宗货,你们便扮作里头的杂役和镖师,一路跟着过去,大爷便扮作账房先生”一众人都围着李先生,阿窈便悄悄闪身出来,李娘子知机,接着她一个眼神,便已随了到屋外。夏日里太阳大,阿窈怕晒着她,伸手拉着李娘子在卷了半边的芭蕉叶子旁边站定,微微屈膝一礼,低声道:“我们到扬州,全托赖婶子李叔一路打点,相公体弱,路上总有些东西常备着,我们眼下不便出门,只好请婶子帮忙置办。”天水碧的素面袍衫袖里有乾坤,阿窈从里头掏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展开时皱巴巴的。李娘子脊背微驮,耳朵却灵便,见四下无人,展开看时,便已经点了头。她笑时眼睛眯做一条缝,话里带着揶揄:“怪道大爷定要带奶奶出门,倒像是请了一尊如意天仙。”日头西晒,阿窈抬手半遮着,抿嘴一笑,眼里像掺了碎金,流光溢彩,微黑的脸都挡不住的好颜色,晃了她的眼。李娘子微微一愣便回过神来,把纸在墙上铺平,拿手碾了又碾,卷成细细一条,塞进竹箸里,走前低低叹口气:“出门在外,奶奶还要仔细打扮些,不招眼最好。”她一走,四下便又没动静了,里头商量得热火朝天,外面一点声都不闻。一天最热的时候,院里廊下都无人,知了不知趴在那一颗树上,拖长了声音,叫得有气无力。阿窈解了一块帕子,铺在台阶旁,便就着宽大的芭蕉叶投下的一点清凉,坐下来看着门。从扬州到云南府城的路,到底还有多远呢?“快点快点!手脚都麻利点!这都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了,再误了时辰,主家又要扣钱了!”田当踱着步子前后看,对着单子一个个查点箱子有没有都搬上车,马车装得满满当当,他伸手握着锁头使劲拽了拽,就怕哪一个没有关结实,或是漏了落了。临近上路,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往后退一回,却瞥见新来的账房先生便袖着手木呆呆站在不便,旁边缩着一个鹌鹑似的小丫鬟,低着头耸着肩,看着就不利落。他心头不觉烦闷。原说是点了二十个人跟着,要走前两天,镖头忽得又送来十几个人来,他不好下大师兄的面子,只得拿下巴点点人,问一声:“身上功夫都还过得去?”粗粗验了几人,田当心里倒满意许多,总不是拖后腿的人。这趟走镖他虽挂着镖师的名头,做的却是镖头的活,师父许了他,只要这次都顺顺当当的,他也能算出师了,以后小宗的买卖便能挂名做个镖头,挣得钱翻上几翻,因此决不许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