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会儿功夫起起落落,杨岑全然不觉。母亲每日早饭前都要礼佛,阿窈顿在那里,要不就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再不就是有了好吃的,母亲留她尝尝。自阿窈进了家门,崔氏晓得阿窈爱吃,把他院里小厨房的档次又提高了一两级。想着她娘俩高高兴兴吃着东西,留他一个凄凄惨惨。杨岑只觉阿窈才是崔氏亲生的,自己倒像个女婿。等着阿窈一脸震惊从上房回来,杨岑还未说话,阿窈就已然让人大开了门窗,各人都退得远远的,兜头就问:“你手里如今可有人?”“什么人?”“有些身手,能打探情报事务的。”阿窈原原本本和杨岑说了,一个字也不敢漏:“娘已经派人叫爹回家了”。杨岑脸色慢慢凝重,他想了想,嘱咐阿窈:“先去把李相公请进来,我想问问,他这几日有没有再见这个人。”比起李娘子,李相公说的要更详细一些。他是从这时候觉察到不对,但真正催促着他要来找国公府的,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觉出此人有诈,却不知他背后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人再来邀我吃酒,能推的,我便推了,也有推不过的时候,不敢教他看出来,只好去过一两次。”先前把他认作知己的时候,李相公万事不觉,等到看出马脚,恨不得离此人远远的。卜真再劝酒时,他不敢喝也不敢不喝,只能吃下一杯,便借着袖子吐掉一半,装得酩酊大醉睡在那里,让他想要套话也没法子。这醉酒半是假装半是真醉,脑子一阵清醒一阵模糊,他听着卜真在旁边摇了半日,也摇不起来,只是肚里暗笑。卜真白垫了酒钱,到底半点消息没问出来,挑唆似乎也没了用处,不禁咒骂一声:“直娘贼,千刀万锤的酸秀才,白花了老子这么多钱,惹得爷爷我兴起,一刀结果了就是!”要在话本上,这些话李相公还能赞一句天真鲁直,但他话里的怨气和杀意,让李相公冷汗涔涔,他便借着酒意,装作翻身要吐的样子,微微一偏头,眼睛眯成一条线。烛台的光,倾倒的酒杯,一切都是飘忽不定,同样在微暗和明亮之间的,还有卜真这张阴鹜的脸,扭曲到他不认识的形状,卜真带着嗜血的笑意,正掂着一把刀。说到此处的时候,他一下子绷紧了身子,牙齿轻颤,整个人都止不住打抖。阿窈和杨岑能够再清晰不过地,看出李相公那时的恐惧。这把刀在一瞬间逼退了他所有的酒意,让他不可抑制地睁大了眼睛,在连眨眼都不及的时候,卜真如同整容换貌一般,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关切,忧虑。待他装得醉意朦胧半坐半靠时,依旧是饭菜满桌,烛光融融,卜真吆喝着让人上醒酒汤,煮滚烫的新茶来,这把刀就大剌剌放在一边,好似一个普通玩器一般。卜真似乎停止了试探,李相公僵硬着,演完这出醉酒而归的戏码,直到踏进家门的时候,才手脚软成一滩泥,几乎不能动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初六,”李相公看着杨岑,两眼空洞,完全抛却了平时儒雅的风范——他还尚未从这一幕中回神。初六距今已经四天了。这之后,李相公再也没有接到过卜真邀请他去酒会的帖子。“不瞒大爷,我那时尚不知道,这人是冲着谁来的,”李相公喃喃道:“若是我,一介书生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人惦记,若是国公府,我一普通清客,为何选得我来”他每天便有了梦魇,梦里这把刀从未留情,一次次扎下来,都是心口,便是瑟缩着,努力往后顶着,也不能躲避这慑人的凉意。“此事,我自会查明,”杨岑眼下也笑不出来了,他也头一遭碰见这样的事。“奶奶,小斑和箬叶都到了年纪,家里人来求,想要放出去定亲呢!”前些日子,一个府里都闲得八步不迈,这会儿,恨不得一天拆出来十三个时辰。杨大老爷让派出来的小厮拖回来,正在不悦,听了卜真的事,吓得连脚都站不住了,先前还有个老太爷靠着,这会儿竟没人能指望,杨岑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事情查着,日子却不能不过,下月就是杨大老爷五十岁的大寿,出孝以后第一次过生日,又是个整数,自然要大办。崔氏整日家忙得脚不沾地,又抓了阿窈去,不指望她帮忙,却要让她学学如何办这样的大宴。阿窈回来时,已经饿得两眼昏花,听疏雨跟她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细细问:“他俩多大了?定的是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