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街回来后,我就留在大理寺过夜。
陈逸也不肯走。他这几日总黏着我,黏得我心里发慌。
我害怕离别这两个字。
他和我一样。
他倚窗而立,莹莹星光洒上他的肩头,跃作随衣衫起舞的点点亮光。他的影子在我的心上不断地放大。他低头喃喃道:“阿瑾,你……明日就走?”
“再不走,皇帝老头就要来撵我滚蛋喽。”我把手臂交叉,往身后一枕,斜瞧着他的模样,故作轻松地道。
明明白日的时候,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可偏偏一到夜里,就让人想哭想得七荤八素……
我觉得自己不争气的泪水快要掉下来,就急忙扭转过脑袋。
他伸手按住我的肩头,嘴唇轻颤,欲言又止。
“陈寺丞,你想说什么啊?”我云淡风轻地道。
“圣上他……”他的双眼笼上一层灰蒙蒙的浓雾。
我佯装轻描淡写地道:“圣上……他饶了我的命。你呢,大可不必为我忧心。”
可我感受得到肩头的那只手猛然一抖。我甚至似乎能够聆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亦或者是我自己的。
世上之事,有诸多的不如意。我自己无法化解的宿命却要连累其他人为我忧心忡忡。
我也不知,圣上的酒还能让我活几年。或许上天仁慈,佑我岁岁年年,能让我如愿熬成个百年老乌龟。若世上真有如此异想天开的事,该多好。
“阿瑾。”他微微仰首,澈目相视,嘴角卷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我的目光由下及上,瞥见他冰凉的额角,心头一颤。我抓起他的手,道:“我呢,现在就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说,法律条文规定的一定就对吗?”
他凝视着我,问道:“阿瑾,觉得这世间的法令是为谁而生呢?”
“自然是掌权者为奴役下位者而创造的,”我脱口道:“所以我所维护的法令不仅不适用于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是对准他们的利刃。所以我应该让这把利刃调转方向,哪怕只能捅破最外层的窗户纸。”
他颔首凝笑道:“阿瑾,你的路任重而道远。”
紧接着,酒盅相撞,良久的缄默荡漾于清冽的酒香中。
酣酒过后,我时醒时眠,折腾了一宿。醒来时,我的身上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件洋红的大氅。可他仍在外堂伏案而眠,似乎熟睡了一宿。
这天一亮啊,雪声就簌簌不休。老天爷似乎足足积攒了一个年头的怨气,此刻正拼命地倾肠诉肚。
初冬的雪来得真是急。
只是不知这样的雪,我还能再见到几年呢?
“少爷,马车都备好了。”黎平揉着惺忪的睡眼,悄声说道。
我应声走出房门,回首望去。
雪积落石阶,片片融入一地的皑白。
而他身子巍然不动,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
如此倒省得我一番牵肠挂肚之类的诀别之词。我暗暗庆幸昨晚灌了他许多的酒。
我不该纵容自己再去瞧他一眼。
我的天地,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