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一度想劝他从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上跳下来,她出生在瑞士,在奥地利接受的教育,对德国人身份没有多少认同感。但海因里希选择了加入了那群贵族朋友们组成的“密谋集团”,他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不过今天希尔维娅不想和他讨论密谋组织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样劫后余生的夜晚讨论这种会让人更加悲伤的事情呢?
她换了另外一个更加轻松的话题:“那么,哥哥,我们来讨论一下你的休假吧。你准备什么时候休假?我在柏林待的很久了,很想去夏彦宫看看。”
海因里希笑着打趣她了一句:“你的研究和你党卫队的朋友都没有意思了吗?”
“哥哥?!”希尔维娅嗔了他一句,“你在说什么呀?”2
海因里希在电话那边低声笑了一会儿,才道:“或许25号之后吧。我给我们嫂子的信已经寄出去了。我会申请一个礼拜的假期,然后来柏林接你。”
“要不从明天开始如何?”希尔维娅试图劝他,“在经历了这样的惊魂之夜之后,你不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吗?”
“希娅。”海因里希觉得她有些神经过敏了,“亲爱的,我还没有打报告申请呢,大队主官是没有办法想什么时候休假,就什么时候休假的。而且,我的击落数已经到了七十八架,再有五架,我就能超过我们亲爱的兰特少校了。”
希尔维娅沉默了一会儿:“可你真的需要休息。”她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机组成员也是。我想,你知道他们曾经向我提起过,你每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都好像不准备活着回来?”
海因里希也在另外一边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希娅,他们经常在背后编排我,说和我一起出任务会英年早逝。可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命运,亲爱的。我不会强迫他们和我一起,但是,你是无法阻拦的。”
他很少说这么决绝,这么不可商量的话。这样的话出口,代表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准备——为此付出一切的准备。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眼前有点迷蒙,似乎有点想落泪,她知道海因里希是在东线受到了刺激,不论他是难以接受轰炸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发家之地,还是在东线听说或看到了什么纳粹的可怕行径。他现在认为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
“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了,希娅。”他低声说,“别忘了我的大纲。我要去睡了,明天还会有战斗。”
“哥哥!”希尔维娅喊住了他,她犹豫了一下,“我做了个梦,很可怕的梦。我梦到你在我们面前消失在一片迷雾里,而我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希娅。”海因里希低声笑了笑,“你是学心理学出身的人,难道不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吗?我知道你很担忧我,亲爱的希娅。不要为此太过伤神了。我答应你,我会试着保重的,嗯?”
“每次你这样说,哥哥。”希尔维娅颇为郁郁地道,“我认为你明天不起飞就是最好的保重。”
“那我就做不到了。好了希娅,去睡吧。我们月底见。晚安。”海因里希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就挂断了电话。
希尔维娅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觉得非常焦虑,但她没有说服海因里希的办法,从来没有。
◎“我觉得很冷。”◎
“殿下,夜已经深了,您还不去休息吗?”
艾玛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希尔维娅轻轻欠了个身。
希尔维娅坐在钢琴边,盯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发呆。被她一惊,才回过神来。她向艾玛点了点头:“让我再坐一会儿,亲爱的,你去休息吧。”
艾玛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举着烛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希尔维娅起身走到窗边,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激烈的声音——她在钢琴边坐了一天,企图在音乐世界里寻到一点安宁。
但实际上,她完全失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焦虑不安的情绪,以至于一度想去给海因里希打电话,劝他放弃今晚的任务。
可等到她走到电话边,她又突然想起,海因里希的地址和电话都是保密的。所以她甚至连海因里希那里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于是她尴尬地顿住步子,希望今天的大雨能够阻止英国人的轰炸。
这当然是荒唐的想法。波茨坦的暴雨又不能代表北海上空的天气好坏。
希尔维娅试探性地向艾玛的房门外探去,里面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有那么一瞬间有点羡慕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自从一月份的那次冒险之后,希尔维娅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希尔维娅回到了自己的钢琴边,开始弹奏她最喜欢的《冬风练习曲》。这首复杂的曲子终于完完全全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成功地把情绪宣泄在了琴键上。在专注地弹奏了一遍之后,她感到自己的大脑有点放松下来了。于是,难得的,希尔维娅决定放弃什么不打扰别人的想法,又放纵自己弹奏了一遍。
她很喜欢这首复杂、激烈,但精妙的曲子。每一个音符她都很熟悉,她没有看曲谱,而是放任曲子在自己指尖流淌。直到不知何处而起的一阵心悸,彻底打断了她的思路。
希尔维娅知道自己自小体弱多病,但没有哪一次发病是这样激烈的感受,先是呼吸开始不顺畅,而后是耳边的蜂鸣,头疼欲裂的感觉随后袭来。希尔维娅伏在她的钢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她或许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一切,但她什么都做不了。